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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式家具螭龙纹体系的形态和含义
摘要:螭龙纹在明式家具上广泛流行,主流性、高比例存在,堪称明式家具纹饰之王。器有雕饰,螭龙纹占其多成,这种一螭独大的风景极为独特,在几千年历史长河的各类工艺品中,未曾有过。
清早期明式家具上,在平面空间较大的挡板、围板、牙头、牙板、背板上,雕有螭龙纹者,几乎都是子母螭龙团案,分别有双龙、三龙、四龙、五龙,甚至更多。螭龙形象大小相杂,大小螭之间的第一种式样是大螭龙小螭龙相互面对。第二个式样更重要,大螭或小螭,或是大小螭共同,张嘴相向,螭龙呈大嘴形象。这种大嘴螭龙成为明式家具中独有形态,鲜见于其他工艺品。“一螭独大”和“张嘴相向”现象如何解读呢?
(一)两种错误的解读思路
当黄花梨家具由光素走向雕饰之时,为何先民们广泛地选择了螭龙纹?
笔者曾错误地试图从两个方面上探讨螭龙纹在明式家具上广泛使用之因。作为研究过程的得失,不妨检讨如下。
第一个误解是认为由于使用龙纹容易逾制越礼,犯皇权之忌,所以使用等级较低的螭龙。其实细究之下,清朝“蟒纹”(皇帝、皇后、皇太后、皇贵妃使用时称为“龙纹”,其他人使用时称为“蟒纹”)在宫廷皇室之外,各级品官完全可以使用。《钦定大清会典》卷四十七:“蟒袍,亲王、郡王,通绣九蟒。贝勒以下至文武三品官、郡君额驸、奉国将军、一等侍卫,皆九蟒四爪。文武四五六品官、奉恩将军、县君额驸、二等侍卫以下,八蟒四爪。文武七八九品、未入流官,五蟒四爪”。表明低官阶的小吏可以着用“五蟒四爪”龙纹衣饰。
《红楼梦》第十五回 “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净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北静王水溶为王爷,穿着“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袍。小说其他人物如三品将军贾珍官服是蟒袍绣着九蟒四爪,贾政、贾琏、贾蓉都是四品以下的官服,衣服绣着八蟒。《红楼梦》所写与清代的典章相符。时人明了龙蟒之别,故称谓严格准确。岁月荏苒,几百年后的今人,龙蟒已经混为一谈,约定俗成,一概名之“龙纹”。晚清曾国藩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官居一品,着九蟒五爪蟒袍。
龙纹是设立若干专有的条件下,才成为至高皇权的象征,当时使用 “龙纹”(严格称为“蟒纹”)不存在僭越之虞。一般“龙纹”在宫廷以外的瓷器、玉器、铜器等各种工艺品以及建筑中又经常出现,形式丰富多样,自由无羁,不拘一格。
第二个误解是认为螭纹本身的造型特点是它在明式家具上的流行原因。认为螭纹造型方圆皆宜,长短皆宜,可根据需要进行自由多变设计,适合用于装饰,故得以推广。这种观点在老一辈学者著作中也存在。
此说同样不能成立。
包括螭龙纹在内的所以传统图案,首先都是作为富于内容意义的图像被选用,而非首先作为视觉效果的符号而存在。它们一定是首先直接地、直观地表达着文化象征性和思想观念含义。
明式家具上不会有无内容之缘故的图案。明清时期的匠师在设计包括螭龙纹在内的雕饰图案时,不会仅仅是出于形式装饰需要而为之。
螭龙纹被广泛选用的原因是它具有先人们共同遵循、认同的历史观念、寓意和象征。古人认为的形式美首先内容的善和有用。“社会感染力在对待艺术品的问题上恐怕要远远大于审美感染力,而且在那时候审美恐怕不仅带功利,而且是特别带功利。”范景中:《附庸风雅和艺术欣赏》,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9)
畅行当代中外艺术史研究的图像学 “是将艺术作品当作其他事物的征象来处理”,研究图像主要是要破译这个视觉符号的观念和象征、思想,乃至社会生活。
上个世纪世界最杰出的艺术史论家贡布里希说:“图象学必须从研究习俗惯例开始,而不是从研究象征符号开始。”(E·H·贡布里希《象征的图象》,杨思梁、范景中编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90年,38页。) 现代图像学使视觉艺术由“艺术”转型为“文化”。
中国古典图案是最大众化、最普及的观念形式和艺术形式,它与当时社会各阶层的社会观念紧密相连,长久而稳定,程式化、传承化程度极高。所以,螭龙纹在硬木家具上叱咤纵横几百年,仅着眼于其视觉形式而无视内容价值的研究肯定是舍本逐末。
再回到螭龙纹本身观察,所谓螭龙形体适合用于装饰,可方可圆,长短皆宜的特点,其实是在漫长的时间过程中建立的,跨度从明晚期到清早期。开始之时,它们不过是汉代以来半兽半龙的写实形象,并未显示可方可圆,长短皆宜的造型优势。其形式能力是螭龙的社会意义被认可后,后来的逐渐开发的。假设花卉等其他的图案当初被选用作为主流团案,同样会被塑造出可方可圆、可长可短的空间式样。
(二)观察子母螭龙的实物形态和演变过程
1、明晚期
上海明万历朱守诚墓出土的
紫檀瓶上的螭纹拓片(图一)
紫檀瓶现藏于上海博物馆,出土于上海宝山万历朱守诚夫妇合葬墓。
紫檀瓶上的三只螭龙,一大二小:面部均成正面,二目圆睁,身体处于兽身退化,蛇身萌出的过渡状态,四肢肩胛尚存,四爪比较写实,尾部分叉相背卷曲,闭嘴。
明代称这种大小螭龙组合的构图称为“子母螭”。这种螭龙面部形象类虎似猫,取俯视角度,为趴卧之态。我们权且称为:“万历螭龙”。
多方面证据说明,黄花梨、紫檀家具在明万历朝已使用,但作为年份标志的“万历螭龙”纹,却从未见于各类硬木家具之上。
2、清早期
清早期的螭龙纹在明式家具的一方天地中,形态拐了一个弯,原本正面“趴式、正面、双目、闭嘴”的形象变异为侧身、单目、张嘴形象。而且它们变化多样,形成丰富多彩的图像。
这样一个奇异的视觉艺术库至今还是一块学术研究的处女地。
清早期黄花梨翘头案牙头
大小螭龙面目相对,大嘴贲张,意如对话。
清早期黄花梨翘头案挡板
六只大小螭龙,表情丰富,各成面目。上为大螭凤,其下为大螭龙,均面目威严,似开口训教,又像雷霆暴怒,下面四只小螭,或凝神聆听,或交头接耳,或张口回应。整个造型刻画生动,表现了长幼间的对话、尊卑关系。这种大龙带小龙,大凤带小凤的图案可以认定是“苍龙(凤)教子”之意。
匠师具有杰出的雕刻才华和功力,寥寥数刀,大小螭龙的身份、表情都准确刻画出来。这组形象堪称为明式家具高超雕刻工艺的代表,也是古代动物写实雕刻的佳作。明式家具上,杰出的大小螭龙图案雕刻通过眼睛、张嘴,往往把人物形象中最难表现的表情表现出来,如愤怒、惊诧、怒吼、惊闻等等。此图的重要意义还在于其文献价值,明式家具上的形形色色的螭龙纹含义均可由此解码。
清早期黄花梨南官帽椅靠背上的子母螭纹
局部
大小螭龙各一,大螭龙正面直视,一脸肃穆,小螭龙回首相望,瞠目结舌。造型刻画生动,表现了长幼间的对话、尊卑关系。
在明式家具的子母螭龙纹上,匠师们表现出杰出的雕刻才华和功力,寥寥数刀,大小螭龙的身份、表情都准确刻画出来。
清早期黄花梨玫瑰椅靠背装板(图五)
靠背板上,正中为海棠形开光实板,阴刻诗句。左右各透雕六条螭龙纹,呈行走和趴卧状,大小螭龙呼喊回应,组成“子母螭”主题。
清早期黄花梨屏风裙板
雕左右不对称子母螭龙纹,共六条大小不同的大嘴螭龙。
清早期黄花梨条桌
牙板左右各雕一只大螭龙,这种双螭龙“相对”的形态多件于各类明式家具。可能会以为它们与各自身后回首小螭龙形成子母螭龙纹。其实这一种表象外,还有另外的喻象,经过大量实例的观察比较,发现牙板上左右张嘴相向两条大螭龙之间,规律性地存在着“卷草型”,形态一如大螭龙卷草型饰之尾端,这种卷草型“螭尾纹”代表着小螭龙形象,它们构成大小螭龙的“子母螭”。